第五回
“怎么样?”
孙权兴冲冲地坐回案后,往前探了身子,目光中闪烁着期待。
“回主公。”风尘仆仆的使臣躬了躬身,“您的意愿在下已如实向左将军达成了。”
“不是问你这些。”孙权思忖着要该如何说出下面的话,他努力地平平气,向后靠靠,“你觉得,刘备治下的益州,如何?”
使臣微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左将军入益州虽时日不长,可以在下观之,如今的益州与刘季玉在日,实是不同,官员整肃,百姓守礼,唉,人云诸葛孔明乃识治之良才,此言无虚啊。”
孙权的绿眼睛在听到“诸葛孔明”这四个字的一瞬间亮了一下,随后便怀着阴郁的火焰暗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随意地问,“让你做出与之私语的样子……你可忘了?”
“尊主公的吩咐,在下全做了,并当着刘备的面将一份重礼呈与了诸葛孔明。”
孙权睁开眼,望着屋顶大梁上精致的图案,“刘备什么反应?”
“这个……”使臣回忆着,“没有什么,很高兴的样子。”
孙权复闭上眼,挥了挥手,“你下去歇息吧。”
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抖抖袖子,信步回到内宅。
夫人徐氏与诸多姬妾都围了上来,她们一个个像是初绽的嫩蕊,眉眼带着无限的明丽,可是孙权的眼前却总是浮出那个玉雕式的,男人的脸庞。
“我累了,要小憩一时,你们去太夫人那里看看。”
姬妾们识趣地走了。
孙权舒展了四肢倒在了便榻上,用一柄宫扇遮住了头,口中狠狠地骂着,“枭雄老儿!”
“哥哥这是骂谁呢?”
孙权一惊,扭过头去,只见孙尚香一手扶着门框,略歪着头瞟着他。孙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有谁,你那个好夫君!”
“哥哥既知那刘玄德是个枭雄,却还将亲妹子嫁去,你这个心,也太狠了!”孙尚香冷笑着坐到榻边上。
孙权索性躺下,背着身子不睬她。
“哼,想是哥哥你的离间计不起作用吧?这般着恼?”
孙权喘了一口长气,“好啦,为兄对不起你,这不是你也回来了,就依你重新选一门好亲,随你去挑。好啦,愚兄困了,你去看看母亲。”
孙尚香唇角微微哆嗦着,眼中抹上了一股恶气。“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亲兄长却把妹子的终身当儿戏!刘玄德假意就亲,娶我到了荆州却不闻不问,凭我自生自灭,振日里只与那个村夫鬼混……”
孙权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呼地坐起身子,“好啦不要再说了!”
“凭什么不让我说?!”孙尚香腾地立起身,胸口巨烈地起伏着。
孙权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无奈地立起身,扶着他妹子的肩把他按坐在榻边,“好啦,那件事,本不是为兄本意……只不过是想借贤妹的美貌之名诱刘备来吴就范……”
孙尚香一扭身,不满的挣脱了孙权的手。
孙权也挨着他坐下,“唉,当时为兄想,把他诱来就地擒之,怎么可能真将我妹嫁给那个无知老革,谁知,中了诸葛亮的计策……”
“那个村夫明明知道刘备对他的意思,却偏要让那个大耳贼来就亲,这明明是羞辱于我,在报你当年的要挟之仇!”
孙尚香的话小锥子似的一下一下地往孙仲谋的心里钉,他拍拍孙尚香的手,“放心,愚兄给你出气。”
“你不是也爱那个村夫?”
孙权不说话,狠狠咬住了牙,“我就不信,刘备真的有那么宽的胸襟!”
成都通往临邛的路上,一支百十来人的队伍不疾不徐的行进着,一辆遥车在队伍的中间,诸葛亮坐在车里,一手扶着车帮,为了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一手紧紧地捏着几件公文。
刘备骑在马上扭头看了一眼,“这么颠的路,你还能看下去?眼睛岂不是全花了。”
诸葛亮略一抬头,“这几份加急的,等一会儿歇了再向主公回明。”
刘备无奈地加了一鞭,往前跑去,对着护卫的将军交待着,“前头去看看,是哪个驿战,今天就在那里歇了,让他们打扫打扫,预备些饭食。”
“遵令。”护军刚想走,刘备又叫住他,压低了声音,“最好,能弄些酒。”说着向他眨了眨眼睛。
护军笑着一催马,“主公放心吧。”一阵风似的去了。
刘备正笑望他的背影,身后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扭过头一看,诸葛亮骑着一匹白马过来了。
“看过了?“
“是,一件是从阳平关来的……”诸葛亮刚要说,刘备便抬手止住他,“好啦,除了军政……”他凑过去低声说,“就不会说点别的什么?”
诸葛亮矜持地笑笑,“好,主公既不想听,那便说说咱们要去的临邛如何?”
“对!你此番急着要来这里,倒底是为了什么?”
“让主公看看火井煮盐……”
诸葛亮显然是来了兴致,面上亮闪闪的。
刘备却不听他说,一把拉过了他的马缰,“知道我为什么会与你同来?”
诸葛亮不说话,严正的面上却微微染上了一层红晕。
“孔明懂了。”刘备笑语道,“我二人三个月不曾在一起了……”
“主公就不放过我了?”诸葛亮戏笑着。
“死也不放过了。快走,前面是驿站,我让他们弄了酒,今天好好喝喝。”刘备的心忽然急起来。
“可是……”诸葛亮还在犹豫。
“放心,你主公绝不会误了国事的。”刘备冲他眨眨眼睛。
驿馆虽不太讲究,却也舒适宽绰。刘备孔明洗漱了一番便对酌起来,刘备刚刚为他满了酒,就听门外有甲士的靴声,他不奈烦地喝道,“没事不要来了,去歇着。”
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回主公,扬武将军法大人从成都送来东吴的急件。”
屋里的两个人都没了声响。
互相看看,刘备忙掩饰着,“啊,拿进来。”
一个军骑卫进来了,贴身取出信囊,双手呈给了刘备,“法大人说,是
刘备挥挥手,那军骑卫退了出去。刘备和诸葛亮一下子没了酒兴。
案头那个不大的锦囊像是一个满脸嘲讽之色的怪物躺在那里。
“不理他!咱们喝酒。”刘备大度地拂开,继续为孔明斟酒。
而这酒却喝得无声无息,各怀心事。
诸葛亮把酒杯一推,“主公。”
“什么?”刘备笑着回过脸,“怎么了?”
“打开看看。”
“一定是败兴的东西,不要扫了我们的兴致。”刘备拍拍孔明的肩。
“我与主公真心相许,无论什么样的离间,当一起受之,互不相瞒。”诸葛亮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与决绝。
刘备看着他,慢慢放下酒杯,手伸向了那个信囊。
信打开了,孙尚香特有的狂悁语气扑面而来,“我夫如面,自公安一别,经有三载,料君身在益州,志得意满矣。得享断袖之趣,而枕畔之友,盖家兄调教,必不使失望也。今奉家兄府下画师之图,是家兄忆昔日之乐,助夫君雅兴。”
刘备的两只手哆嗦起来,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他从锦囊里摸出另一张帛卷,展开一看,那上面竟是一张断袖的春宫。
“混帐东西!”刘备拍案而起,抓住那信帛用力的撕扯。一边恶狠狠地骂着,“泼妇!妒妇!看我杀到江东,把碧眼儿剁成肉酱!”
他困兽似的在屋里游走,忽回头看看案前的孔明,他正无语地一杯杯喝着酒,好像要用酒来把自己灌死一般。
“孔明!不用理他!”刘备大声地说着,从案子上抓起那团东西便执在烛火上,火苗跳跃着,刘备将他扔在地上,看着他烧成了灰,复用脚狠狠地跺着。
“来孔明,咱们喝酒!”刘备快走回案边,提起酒坛为两个人都满了。诸葛亮竟是来者不拒,一杯杯尽都干了。
直到两个人全都满脸通红。
诸葛亮忽然抓住了刘备的胳膊,“主公……安歇了……好么?”
“当然好!”刘备像一只公狼般上前抱起他,站起身时险些摔了个跟头,“你可真沉。”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互相搀扶着进了后室。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满身都被汗水浸透的两个人同时喘息着,意犹未尽。
刘备忽然带着酒气俯下身来盯住诸葛亮的眼睛,醉醺醺地问,“孤与碧眼儿,孰强?”
诸葛亮的眼睛闭上了,好像猛然间从火热的焰端,跌到了冰山的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