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简明目录如下（第二卷开始链接（章数））：


序篇...............................................................1

第一章   长梦......................................................1
第二章   两顾......................................................1
第三章   三顾......................................................2
第四章   情密......................................................2
第五章   鱼水......................................................3
第六章   夜话......................................................4
第七章   酒量......................................................5
第八章   撤退......................................................6
第九章   离乱......................................................7
第十章   梦后......................................................8
第十一章 出使......................................................9
第十二章 说合......................................................10
第十三章 琴音......................................................12
第十四章 延揽......................................................12
第十五章 纵论......................................................13
第十六章 返程......................................................13

以上第一卷


第十七章 孤山......................................................15
第十八章 夜火......................................................17
第十九章 江陵......................................................19
第二十章 请战......................................................20
第二一章 贤才......................................................21
第二二章 禁酒......................................................24
第二三章 机遇......................................................25
第二四章 来访......................................................26
第二五章 琴丝......................................................28
第二六章 结亲......................................................29
第二七章 夫人......................................................30
第二八章 音绝......................................................32
第二九章 琐事......................................................33
第三十章 凤雏......................................................34
第三一章 距离......................................................37
第三二章 情探......................................................41
第三三章 西行......................................................42

以上第二卷


第三四章 留守......................................................46
第三五章 救主......................................................48
第三六章 行程......................................................50
第三七章 重逢......................................................52
第三八章 伤逝......................................................56
第三九章 成都......................................................59
第四十章 酒筵......................................................61
第四一章 奉承......................................................62
第四二章 胸臆......................................................67
第四三章 难为......................................................71
第四四章 四郡......................................................75
第四五章 百转......................................................77
第四六章 闲事......................................................80
第四七章 平分......................................................82
第四八章 诺约......................................................87
第四九章 拨乱......................................................92
第五十章 汉中......................................................95

以上第三卷


第五一章 暮雨.....................................................101
第五二章 衷情.....................................................104
第五三章 内室.....................................................109
第五四章 称王.....................................................113
第五五章 情趣.....................................................117
第五六章 歧路.....................................................120
第五七章 离音.....................................................127
第五八章 暗风.....................................................131
第五九章 隐忧.....................................................141
第六十章 祥瑞.....................................................144
第六一章 战殇.....................................................149
第六二章 复仇.....................................................155
第六三章 称帝.....................................................158
第六四章 进谏.....................................................162
第六五章 夹缝.....................................................169
第六六章 变故.....................................................177
第六七章 宿命.....................................................183
第六八章 伤别.....................................................189
第六九章 惊梦.....................................................198
第七十章 延伸.....................................................207
第七一章 纸鹞.....................................................213
第七二章 东逝.....................................................222

以上第四卷


末篇..............................................................234

序篇

生逢于乱世总是极其不幸，因为每个时刻都不可预知下一刻将会面对着的是什么，而战火缭乱的时候，呜咽哭泣的时候，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的时候……便总是会想到，莫非是上一世积怨太多，修不到好的命运么？轮到了转世投胎，便被狠狠地扔在这片恐怖凄惨的土地上了。
到处都是焦土、死尸，还有虽然还没有死透但已经奄奄一息的人……
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嘤嘤地哭泣着，悲伤而压抑地流泪，甚至没有人敢痛苦地叫喊出来，因为不知道这样会否重新带来灾难。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此时一位少年正蜷缩着身子，紧紧地依在城墙根下，他双眼迷茫，几近麻木，缩在这里一天一夜了，又累又饿，还要绷着一根紧紧的神经，却不知现在出去是不是安全。他抬头望去，触目的便是一具又一具残缺或者还算完整但早无气息的尸体。
又杀了多少个人了？这一场屠戮下来，下邳城怕是没有几个百姓还活着了吧？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还活着，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官兵可是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屠戮，听说那尸体多半投入了泗水，染得河水一片惨红……城里的房子全数烧了，民房也好，府衙也罢。不过一夜之间，本来还算繁荣的下邳城便成了一片废墟焦土。
“听说还会再杀，一定要杀得徐州百姓一个不活才够！曹操为了替他爹报仇，要灭了徐州！”
“陶刺史呢？我听说他已经从彭城逃走了，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好像是郯城。”
“难道没有人来救救我们吗？……”
几声轻微低弱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到少年的耳朵里，他感觉到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否则曹操的军队会再一次地杀过来，一次可以侥幸逃脱，第二次恐怕未必。他轻轻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具尸体，低头看自己时全身上下满是血污，也不知被浸透了几层。
少年觉得胸口里一阵发闷，恶心地想要呕吐，虚弱地扶住了即将崩塌的城墙，这时他忽然看见墙根下面还有一位头发凌乱的妇人正在拨弄着尸体，一路走，一路哭，他咬咬牙，奋力地奔了出去。
叔父不知是否无恙，弟弟与姐姐他们几个不知是否已经脱离险境，昨日一家人本已是匆匆地逃出去了，只余下他一个，定要回来取一卷书，就为存着那么点侥幸的心思，却与这场的屠杀迎面相对了。
“哎呀，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弟弟，万一遇上点事可怎么好？”姐姐皱着眉头跟他说。
“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一去就是一日一夜，现在总算可以回去了，只是这一日一夜的经历，仿佛便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倘若不是昨日趁乱躺入几具尸体下面，现在他也应该是一具尸体了……少年想着，一路匆匆地奔出来，远远地看见前面的河道，阳光下泛着殷红的颜色。
“不行，我不能再看到这些了，”少年喃喃地对自己说道：“不想再看到了，这该死的屠杀！”
他迅速地转了方向，宁愿绕些远路，也不想再看到这些尸体，胸口中翻腾着的苦闷也时时地催生呕吐的感觉，而偏偏全身上下布满了血腥与腐臭的气息，一直地提醒着他整日整夜所发生过的恐怖场面。
前面忽然响起了马蹄声，还有扬起的一片尘沙，少年霎时心里一慌，尘沙扬起，马蹄声近，马蹄……难道是曹操的军队又杀回来了吗？刚刚屠戮过的一夜又要重新开始了吗？他觉得心沉沉地往下坠着，眼前一阵发黑，额上的冷汗开始涔涔地往下淌着。
跑吧，他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念头，可是往哪里跑去？出了城墙，一片空旷之地。本来便是两军对垒的最佳场地，却绝对不适合逃跑……他挺着身子，呆板地看着向这边奔来的骑兵队伍。但是，那马队走得不快，马蹄声也是轻轻的，行军队伍好像都是安静的。怎么回事？行军不都是迅如疾风的吗？昨天看到的那支曹操的铁骑，匆匆地奔至徐州，便是扬起一阵强烈的土尘风暴。
不管了，跑吧，不跑就真的只能是等死了！
少年决定了，要拿自己的性命博这一把，不管胜负如何，都必须搏上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于是他挟紧腋下的书简，向着另一个方向，抬脚便要跑。
“喂，”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叫道，少年的脚步硬生生地钉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叫他，可是刚才四下里除了那支队伍与自己之外，空旷得根本没有一个人。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小孩！”是很粗野的河北腔调。
少年微咬着嘴唇，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扳了回来，然后他看见高高的一骑骏马，上面坐着一位穿着铠甲的男人，被太阳晒得发黑的面庞，胡子里也沾满了风沙。
“初来乍到的，别吓到人家了，”另外一骑也向他这边行了过来，这个声音似乎文雅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依旧穿着细细的盔甲，露出白净的面皮。他却是跳下了马来，细细地打量了少年一会，这让少年心里更加惊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们不是曹操的军队，”那个男人说道，好像看出了他的慌张，便有意再将声音放柔和一些，眼光接触到他一身的血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是从下邳城里出来的吗？”
少年看了他一会，直觉地认为危机似乎远了些，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下邳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他又问道。
“……没几个活的了，家畜也全杀光了。”少年木然地答道。
那个男人闻言将目光投向不远的城墙，一眼看见了那黑黑黄黄的烟尘燃烧着，他的眉头霎时皱得更紧了，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有几分沮丧，似乎还有几分愤慨，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少年盯了他一会，忽然又说了一句，说道：“泗水也不流了。”
那将军闻言有些不解，少年便以手指着前面不远处那条发着暗红色光泽的河流，说道：“杀死的尸体大半都被投进那里了，实在塞得太多，水也流不动了……”想到这里蓦然间又是一阵发闷，不由地轻轻咳嗽了几声。
 “竟然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么？……”那位将军远目看去，喃喃地说了一句。
但少年却听到了这低低的一声，他不知道此人是谁，来自何处，来下邳城又有何目的，但似乎正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他与曹操是不一样的，他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嗜血，那么，他会是个好人吗？……他捂住胸口，沉默了一会，说道：“将军，难道你们每攻占一座城池便要屠戮一番吗？”
那位将军闻言怔了一怔，便回头来看他，年纪不过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件旧布衣，早已经看不出颜色，面容生得清秀，却是稚气未脱，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身量倒是不矮，一双眼睛颇有神气……他苦涩地抿了一下嘴唇，眼里也有几分酸涩，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大家都在屠，所以就成习惯了吧。”
“可是杀光了人，要用的时候怎么办呢？”少年却依然固执地看着他。
将军有些意外，这个孩子好像已经不再害怕了，眼睛里透着一点坚毅，还有……聪慧，他呵呵地笑了一笑，与他的眼光对视了，说道：“要用的时候？你是什么意思呢，小先生？”
少年也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说道：“莫非你们只是想占一座空城吗？把老百姓统统杀光了，以后谁来种地，谁来生产，谁又来交赋税？还有，你们想要扩充军队的时候去哪里去找兵源？”
将军微微一怔，说道：“说得有理，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自然是禁止屠杀百姓，战争本身已经够残酷了，每次都要死那么多人，为什么现在还要死得更多？就像那个曹操，摆个什么为父亲报仇的名号，把徐州城屠戮成这个样子，他以为他这样做，就可以吓倒别人了吗？他以为这样人心就会臣服了吗？”
少年的眼光里充满了愤恨与痛苦，那位将军看了他一会，心里有些触动了，他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得不错，很有道理……我的孩子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说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走开了几步，忽然又回了头，说道：“快点走吧，就沿着我们来的这条路走，一刻也不要多呆了。”他说着上了马去，身后的另外一骑也跟了回去。
那一列马队再次扬起尘土，在少年的面前慢慢地消失了，他远远地望了一会，目送着他们，过了一会，方才转身向他们来的方向奔去了。

一、长梦

诸葛孔明终于又从一场长梦里清醒过来了，他有些头痛，模糊地眨了一眨眼睛，看着门前被风吹动的草帘，似乎还有几分困倦，便又闭了眼睛，侧耳听着外面溪水流淌的声音，叮叮咚咚，还有一些像是风声呼呼地掠过，真是静谧，仿佛只有自己一人在这个天地间一般。
“睡醒了么？”终于还是有别人，即使是自己的妻子，孔明微微地睁了一下眼睛，看见妻子黄氏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盏茶。
他从榻上起来，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在做着一场又一场的长梦，偏偏醒来后什么也记不起，隐约是以前的事情，或者……他走去书案那边端了茶来喝。
黄氏看他，白净的面孔上有着微微的汗水，便拿了帕子来帮他拭，说道：“做噩梦了吗？”
“倒没有，”孔明说道：“想不起来做了什么。”
“一点也想不起来吗？好的，还是坏的？”
“隐约觉得是早年间的事情，”孔明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眉峰稍稍聚拢，说道：“大概是在琅琊、阳都的时候，也有可能……在徐州。”
黄氏便说道：“以前的事少记得一些吧，也不会常常发梦了。”
“唔，”孔明应了一声，却已经将茶水喝得干净，黄氏问道：“再喝一杯吗？”
“不要了，”孔明走去将自己的外袍穿上，浅蓝色的一件，洗得极干净的，又细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重新挽好，便说道：“我出去一下，晚饭就别等我吃了。”
“秋气已深，不多穿件衣裳？”
“不必了，我看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这几日都不会有寒意的。”黄氏见丈夫一袭蓝衫地出门去，极轻便的模样，便走了几步问道：“你去哪里？”
但是丈夫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手，便轻快地走出草庐去了。罢了，也不必问他去哪里，无非也是找石广元孟公威他们聊聊天下形势而已，或者一个人独自走在这襄阳城附近的山野里。他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吗？喜独处，好安静，还有……她瞟了一眼他换下来的衣衫，爱极了干净。
走出草庐的孔明看了一眼天色，晴朗湛蓝，应该不会下雨，他便整理一下衣袖，缓步地向外面的路上走去。他没有多少目的，只觉得睡了太长的时间，又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想要出来透一口气罢了，妻子问他去哪里，非是不想答，而是本来也没有什么目的。
不过既然出来了，不如去水镜先生那里坐一会，也请教一下最近的功课，反正离得也不远。
但是刚刚走了一半的路程，便看见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向这边走过来，青衣布袍，虽然还看不清楚面容，不过从走路的姿势上来判断便是自己的朋友，颖川人石韬。
“是广元兄，”孔明便站住了，待石韬走得近些，便微笑着招呼道。
石韬看见孔明站在那边，一袭蓝衫迎着风便飘动着，走哪里都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他笑着，便走过来与他微微地拱手行礼，也是极随便的样子，说道：“孔明兄，将要何往啊？”
“我本是要往水镜先生庄上去，不过看阁下的模样是要到舍下去吧？”孔明微笑着说道。
“这条路又不是只能通往隆中，”石韬却偏偏这样说道。
“是吗？端的可惜，本来还想与广元兄好好地聊聊，也有些时候不见了吧？”
“既如此就到贵庄上一叙吧。”
孔明听他那么说便又开始笑了，石韬见他的样子很有几分狡黠，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孔明兄的才智真是盖不住了，现在连老朋友都算计上了，有意勾我说话呢？”
“岂敢？”孔明笑说道：“我也正想找一位知己朋友说说话，睡了一个下午，实在无事可做，不如先别上我哪里去了，就这里拣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说话吧？”
“哦，你不怕这尘土沾了你这衣裳？”
“广元兄别说笑了，亮哪里有这样讲究的？若整天担心衣裳会不会弄脏，还做不做其它事了？”孔明笑着说道，自拉了石韬两个走到前面的竹林处，寻了一个稍清静的所在，没有椅凳，所以各自倚了一根粗壮的竹子，便自是说话。
“孔明现在整日还是在家里看书吗？”
孔明此时已经斜倚在竹子上，将之压得弯弯的，而看他的样子便是要在这青翠的竹子上睡着了一般，石韬等了一会，孔明才睁了眼睛笑着说道：“当然是读，不过没有阁下几位那般细心，多半时候我都随便翻过去了。”
石韬闻言便是笑，说道：“你这是自诩自己看书不仔细却也能压倒我们吗？”
“嗯？”孔明笑了，说道：“亮可没有这个意思，广元兄读书务纯，这点胜过亮太多，”他说着又微闭了眼睛，在这静静的竹林中，石韬总觉得他有一点地要隐入这密林一般。
过了一会，孔明又说道：“广元兄知道吗，元直到新野去了。”
石韬点一下头，说道：“知道，元直投了新野的刘皇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上次我去水镜先生庄上的时候听他说起了，元直游历江湖多年，也终于愿意定下来了，不过我原以为他会投奔曹操，却不想竟然投了刘备。”
孔明闻言从竹上站直了一些，说道：“广元兄为何觉得元直便要投曹操？”
“曹操乃一代雄主，更兼根基稳固，拥有几乎一半天下，将来定是可成大事者。”
“广元兄难道不知道元直深恶曹操吗？他若是肯投曹操，就不会到如今才去投了，”孔明说道，他的面色不知怎地也微有一丝冷。
“话虽如此，感情因素与功名大业还是分得开些好，刘备此人虽一向有仁义之名，可是年近五旬却依然寄人篱下，只怕未必能成大事。”
孔明闻言微微一笑，目光瞧了自己的好友一会，却是湛然有神的眼光，石韬哪里不知他的脾性，只笑一笑说道：“看来你是不赞成我的想法了？”
“不错，曹操固然基业丰厚，可是未见得就一定可以统一天下，拿下江东、西川，还有这荆襄六郡是这么简单的么？另外你说到刘备，刘备如今的确落魄，可是广元兄此时将他看得一文不值，恕在下还是难以苟同。刘备此人虽无天时地利可以凭借，却有一腔仁心，乱世之中，人心尤其重要。”
石韬望他，孔明一向善辩，自己此时即使想与他较劲也是较不过他的，口才已经不如，目前看来似乎理都被他占齐了，他便笑着说道：“看来孔明对这位刘皇叔也是颇有好感，不知以前是否见过呢？还是孔明有意追随元直出山？”
“暂无此意，何况元直大才，有他的辅助刘豫州已经绰绰有余了。”
“孔明，你莫非是准备一辈子隐居于此，无意出山建立功名大业吗？”石韬看着他，孔明年轻，不过二十五六，但是学识丰厚，智计了得，若是秉着一身才华而终老泉林，则未免可惜了，可是自与他相识以为，虽听见他闲暇时说过推崇管仲乐毅之话，却在出仕这条上一直淡淡的，叫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孔明略微沉默，过了一会方才说道：“我若出山，也不是为建立功名大业的。”
“孔明是否有意于刘豫州？”
“只闻此人贤德，具体如何我又不知，谈何有意？”
一番叙谈下来，天色便也渐渐地入了黄昏，孔明于是邀请了石韬往自己的居处而去。虽然常常往来孔明的隆中屋舍，但是石韬发现自己还是相当喜欢他这里的风景，门前不远处便是潺潺的溪水，昼夜地发出清脆的乐鸣声，还有几步远青翠的树林，说不出的静谧与悠闲。
经过小溪边上的时候，孔明走去洗了一下手，然后又理了一会衣衫，石韬见状便心里暗暗笑了一笑，明明是极爱干净的一个，刚才却嘴硬地不肯承认。过一会儿，他走回来，手上仍然沾着水光，见石韬看着他，便讪讪地笑了一笑，说道：“广元兄不去清洗一下？刚才那竹子上满是土尘。”
“不必，不必，在下可没有如此讲究，”石韬说着哈哈一笑，只向几间茅舍走去，孔明兀自立在身后看了他一会，又看自己湿漉漉的双手，忽然间自失地一笑，便也几步跟了上去，只笑着说道：“广元兄且慢行，哪有主人未至客人先到的？”
“怎的没有？何况嫂夫人便不在家吗？”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廊下，黄氏正端了晚饭走到书房来，看见孔明与石韬一前一后地进来，便站住了，礼貌地向石韬点头，说道：“广元先生来了。”
石韬也礼貌地还了礼，孔明便领着他走进自己的书房，这是一间宽敞而雅致的房间，虽然布置上未必精细，只是读书人那浓浓的书香气还是弥漫其间。石韬走进，随意地取了一卷书便翻开来看，上面有孔明阅读过的痕迹，还有细细的标注。
“吃罢晚饭再看这些吧，有些东西还要与广元兄讨论一下呢，”孔明说道。
此时晚饭已经被摆上来了，菜式简单，不过看起来有吸引人的味道，石韬见说便抛下书卷走来，直到孔明身边坐下，看孔明正取了一壶酒来，便笑着说道：“以酒取兴，正是美事一桩，不如你我边喝边纵谈天下大势，如何？”
“方才在林中谈得还不够？”孔明笑着答道。
“哪里就够，我还正想再听听你的高论呢，刚才在竹林中我看你颇有几分困意，根本说得不足。”
“那么好吧，不过从何处说起呢？”
“便从你刚才对曹孟德与刘玄德二人的观感开始说吧，”石韬倒了一杯酒，又帮对面正在沉思着的孔明满上，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严肃，这让石韬有些奇怪。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他说道：“曹孟德此人，做事风格我相当憎恶。”

二、两顾

刘备有可能会来邀请自己，关于这一点，孔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元直已经在他的身边侍奉，元直又是自己的知交好友，这样的被推荐是再正常不过的，就像刘表那边先前也常常会邀自己入仕一般。所以当某一次他闲游归来，看见放在书案上的名刺时，他也不觉得奇怪。
“先生？”站在一边的书童见他握着那张名刺好一会儿，唇边一直含着一丝笑意，便有些迷惑，想了一会只说道：“先生在笑什么？莫非有意与他见面不成？”
孔明闻言看着自己的小童，说道：“你今日既已见过，那么此人给你印象如何？”
“印象么……”书童不过十几岁模样，还算是个孩子，他偏着头想了一会，方才笑着说道：“个子没有先生高，相貌没有先生好，谈吐也没有先生风雅……”
孔明失笑起来，说道：“又在胡闹了，说点正经的吧。”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啊，先生为何不信？那个刘皇叔年纪不轻了，不过也不显老就是，穿着打扮蛮精神的，嗯，眉宇之间有一股子英武气，不过态度蛮谦和，跟我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另外的话，”小童又细想了一会，笑着说道：“相貌其实也不差了，就是耳朵大点。”
孔明听着他的转述，心里有些模糊的影像立了起来，他与刘备素未谋面，虽则他知道刘备来荆州已经六七年了，他也经常有听到好友之间说起天下各方诸侯的时候会说到刘备，不过似乎都对他抱持着惋惜的态度，认为他时运不济，四方飘零……
他又想起那日与石广元的一番谈话，是否要终老山林，做只闲云野鹤，那样是自由自在的，在这乱世之中取一安静所在避守。而且天下动乱纷纷，他也不认为凭一已之力便可以挽救……只不过自小阅古今典籍，学阴阳兵法，便只是为着闲时读来好玩么？大丈夫当抱经国济世之心才是，否则坐视天下苍生一直陷入危难之中么？无休止的杀戮，生灵涂炭的人世……
他蓦然间觉得胸口又有些发闷，便静下心来坐着，那边小童感觉到他的情绪，便端了一杯茶过来，关切地说道：“先生，您怎么了？脸色真是不好。”
“没事，”孔明摇摇头，将送上来的那一盏茶饮了。
小童将茶盏端开，又细细地看了看自家主人的气色，感觉稍稍缓了一些，方才放下心来，但见他只是坐在案前沉思，眼神却有些茫然，却不知是否该说话将对方的心思拉回来了，想了一会，便将孔明面前的一些零散物品如拜帖等收拾了起来。
“先放着吧，等会我自会整理，”孔明却如此说道。
小童一时便停了手，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着吩咐，孔明一时却也没有心思要做什么，想了一会，看见搁在窗前的琴，便起身走了过去，又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小童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慢慢地向外面房间行去，此时琴声悠扬地响起，如往昔弹奏的一般清越、动听，至于这琴声中蕴含着什么，却不是他可以听得明白的了。他走了一会，忽然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怔了一下，已经是晚上了，怎么还有人来？
小童怕吵了先生弹琴的兴致，便一路小跑着去开了门，只见站着一位葛巾皂袍的年轻先生，自然是相识的，他便将门拉了开来，笑着说道：“是州平先生来了，请进来吧。”
崔州平站在门前，却是侧耳听了一会琴声，此时缓步而进，只笑着说道：“你家先生在弹琴么？怎么琴声里有哀怨之音？莫不是与夫人拌了嘴吧？”
“州平先生就别取笑我家先生了，您请进来说吧。”
崔州平笑着点点头，便走进了低矮的茅檐，他来此处算是轻车熟路，因此不需要小童的引领，只独自沿着走廊便到了书房门前，只见孔明正安静地坐于桌案前，两手在琴弦上滑动着，凡是点过之处，皆是曼妙动听的乐声。
此时天色已暗，月色却溶溶地笼罩着整个小院，洒落处皆似披了一层薄薄的霜。崔州平见孔明弹奏如此认真、入神，便也不想打扰，只站着看他，但见一丝月光从窗前落入，到他的身上，便在那雪白的衣衫上添了一丝光彩，孔明也浑然不觉，眉宇间萦着一丝忧郁，低头自是拂琴。
过了一会，琴声方才止了，但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琴音在月色中飘散着，只听得孔明微微地叹了一声，从案前立了起来，抬头却见崔州平正站在门前，一副侧耳聆听的模样，不由微笑，说道：“州平兄是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琴音美妙，一时忘却了而已，”崔州平笑说着便走进了书房。
二人对坐说话，孔明自是沏茶待客，不过崔州平乃是熟客，往日常来，又相交甚深，自是不必多拘泥。两个叙谈了一番，相约改日一起去江上荡舟。
……
但之后的几日二人都不得闲，等到彼此都有闲空的时候已是将近冬日，偏偏那一日天又下起雪来，崔州平穿着厚厚的一身衣裳，早早地来了庄上，刚一进门便笑着说道：“孔明可在家否？莫非还没有睡醒么？”
不想今日迎面而来的却不是小童，正是孔明自己，他笑着答道：“亮岂敢酣睡，知道州平兄要来造访，早早便起来等候了。”
“呃？你怎知我今天便要来？”
“不但知道你要来，还知道你要拉我出去呢，是不是去荡舟？还是垂钓？”孔明说罢看了看漫天飘下的雪花，微微蹙眉说道：“怕是水面都结了冰吧，如何钓得？”
崔州平笑着说道：“如何钓不得？将冰面砸开一个口子，多的是鱼上钩呢！”
“好，好，那么请在屋里稍待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孔明说着便走进了内堂去，崔州平便也踱到书房间，看见孔明之弟诸葛均正在看着书简，倒是一副极认真的模样，他尚年少，念书时发出朗朗之音，与乃兄的沉静大方略有所别。
不过片刻功夫，只见孔明已经从内堂出来了，白衣白衫，外面罩着一件深色的斗篷，他与黄氏说了几句话，想来应该是吩咐几句，然后便向着崔州平走来，他的身形高挑，衣着也显飘逸，此时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二人一路并肩而行，踏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但是一路说说笑笑的却颇有兴致。
再走了一会，雪似乎更大了些，崔州平看了看白茫茫的天空，说道：“还以为雪会小一点，不想竟越下越大了，孔明，我们是不是避了雪再走？”
“不必，踏雪而行也是一种雅兴，可不是哪里都能遇到的，”孔明笑着说道，伸手却接了几片雪花，那晶莹雪白的颜色在掌上逗留片刻，便顺着指尖静静地滑下去了。
二人又走了一阵，迎着飞舞着的雪花，不过虽然说起来是一种雅兴，却也无奈这雪没有停止的迹像，孔明忽然一眼看见前面不远处也有几人正迎着雪走来，便笑着说道：“你看，比我们更有雅兴的人在那里，人家可没有要避雪的意思。”
崔州平抬眼看去，模模糊糊之间仿佛是三个人影，各牵着马匹向隆中方向而去，与他们不过一小段距离，但是已经错开，他细细看了一会，忽然说道：“好像是刘皇叔他们，往这个方向应该是去找你的吧？”回头又看孔明。
孔明闻言一怔，也看了一会，神色间略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说道：“走吧。”
“好，”崔州平闻言便转了方向，但还没有迈出一步，已被孔明拉住了衣袖，他笑着说道：“州平兄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一起去凿冰钓鱼的吗？莫非是要食言？”
崔州平闻言有几分不解，说道：“难道你不打算见刘皇叔？”
“对面相见不相识，再说吧，”孔明说着将身上的斗篷拉了一拉，只觉有几分寒意自颈间侵入，忍不住便打了一个寒噤，连忙搓了搓手。
“孔明，刘皇叔上次可已经拜望过你了，莫非还要拿架子不成？”
“他若心诚，自会再来，”孔明说着回头又望了一望那已经变得很小的三个影子，在漫天风雪的袭卷下倏忽便消失了踪影，他又转过头来，见前面有一个酒馆，便笑着说道：“也走得乏了，不如一起去饮几杯酒，也暖暖身子。”
崔州平看他，说道：“莫非你不想出仕刘皇叔？还是因为元直已在那边有所顾忌？”
“州平兄多虑了，”孔明笑着说道，见他还是一脸的疑惑，便拉了他的手两个一起快快地向那小酒馆走去，雪愈下愈大，天色也愈来愈阴沉，仿佛整个天地便要合在一起了……进了酒馆，刚要寻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饮酒，便看见前面窗前便坐着两位，正是旧相识。
崔州平笑了笑，先走了过去，孔明紧随其后，两个人到那案前一坐，另二人便抬头看，然后便是一起笑了起来，其中一位说道：“孔明，州平？你们两个今日也冒雪出行？还是特意问我们来讨酒喝的？”
孔明笑着答道：“州平兄约我凿冰垂钓，巴巴地就去了，不想鱼尚未钓出，便下了好大一场雪，这不顺便过来讨酒杯喝了？广元兄，公威兄，你们可别小气说没准备我们的酒！”
“好一张利口！”崔州平笑着回敬他的话，说道：“明明是自己畏寒才跑进这酒馆来的，还推托人家上天不好，鲤鱼不好，当心都来跟你置气了。”
“罢了，罢了，我们主人尚未说话，你俩倒是先斗起口来了，想吃酒便一起，说这么多做什么？”
一时酒都端了上来，石韬与孟建两个也是旧友，不需客气的，几个人随意地闲谈了一阵，又说到了徐庶，然后石韬便说道：“今日吃酒可惜少了元直，否则当真热闹。”
“如今也算得热闹吧？”孟建笑着看看在座的几个，又看孔明，说道：“我倒想起来了，孔明，你如果早来一步，说不定便与刘皇叔遇上了，方才他也进了这个酒馆，还错把我们两个当成了你呢！”
崔州平闻言也看孔明，说道：“上一次我也遇上了刘皇叔，他也把我错以为是你了。”
孔明喝着杯中的酒，热气腾腾的下去便觉得暖和了许多，见其他三位都看着自己，便微笑说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几个看我做什么？刘皇叔不认识我，见了你们认错了也很正常啊。”
“孔明当真架子大，莫非要学东郭野人让刘皇叔来个五顾不成？”孟建笑着说道。
“或许孔明是想试探一下刘皇叔的诚意，是吧？”崔州平看着孔明，却发现他一直端着酒在喝，奇怪了，平日里也没见他如此留恋杯中物的……他想了一想，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孔明是想着去不去刘皇叔那里无所谓，反正一来可以跟着兄长去江东，二来还可以追随刘荆州，出仕之路平坦，就不如慢慢挑拣，可是如此？”
孔明闻言愈加沉默了起来，想起刘备当日留在自己书案上的名刺，上面长长的四个名称……忽然又想起刚才在风雪里朦胧的身影，崔州平的话在某些方面还是说中了自己的心思，不过更深一层次的自己却没有说，也不想说，暂时。

喜欢文中多多哒细节描写涅~~~~~很真实的感觉~~~

三、三顾

孔明的确想看看刘备到底能来几次，这不是他一定要以东郭野人自诩，不过私心里那么一点想头罢了。
但那一日之后刘备倒是没有再来，想来或许是觉得自己过于托大了么？他偶尔这么想想，既如此的话也就作罢，虽然刘备给人贤良之名，对百姓也算不错，在荆州也算得人心，但即便这几条加在一起，他也未觉得便要随他出山，毕竟这不算小事。
这一日天空放晴了，几缕阳光露了出来，总算是摆脱了前几日的寒气逼人，孔明一早起来看了一会院中几株青翠的花木，仔细地将上面的积雪掸去，然后又到书房翻了一会书卷，到中午时分便有几分困倦了，于是吩咐小童几句，自己便在榻上睡下了。
不想他竟模模糊糊在又做起梦来，依旧是看不清的人影，看不清发生的景象，只有漫天的血色，忽喇喇崩塌的城墙，还有此起彼伏的挣扎呼喊的声音，啼哭声，吵架声，惊叫声，还有兵刃交接时发出的刺耳的声响……他忽然间又好像看见身边无数的人头撺动着，崩裂的头颅，掉落的肢体，齐齐地向自己身上压过来，又沉，又重，几乎便要喘不过气来。
是真实的么？还是梦境？孔明开始在梦里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这样便可以挣扎着清醒过来了，但，他真的清醒了，意识渐渐地从遥远的他方恢复到了身体里，他睁开眼睛，感觉到胸腔中的那一丝沉闷，看看窗口，映出熟悉的风景……原来还是在自己的草庐里面。
过了一会他坐了起来，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觉得口干舌燥，便想要喝一点茶。他趿了鞋子，将衣衫整理一下，然后自内室走出，但没有看见小童的身影，不知跑去哪里了……方才明明吩咐他在这里候着的。他只得自己取了茶壶，又取了扇子，一路出来去取水。
刚刚走出门口，便看见正在门旁立着一名男子，低着头相当礼貌地站着，而且站在一边，极为恭敬的模样，他微微怔了一下，这是何人？便开口说道：“这位先生……”
话刚刚出口，那人即刻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孔明霎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而且……看他的打扮不像自己身边的文友，一身武将的儒服妆束，腰间还有一柄长长的佩剑，身材适中，比自己略低几分，年纪大约在四十许吧，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武之气，双眼湛然有神，不过此时带着那么一点谦恭，以及沉静，耳垂稍大，略微下垂……
孔明知道此人是谁了，尤其看到院子里面另外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之后，他一时镇静下来，唇边微微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对方也正在打量着自己，那眼光里似乎有些好奇，或者还有一些愉悦，这样的眼光孔明见过不少，虽然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倒也不觉得异样，于是他等待对方先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终于安静地开口了，并且恭敬地行礼，说道：“豫州牧刘备，前来拜望卧龙先生。”
“不敢，有劳将军几番前来，在下甚是惭愧，”孔明便也回礼。
“不会，不会，只要能见到先生，即便再来上几次在下也是甘愿，”刘备的神色间十分喜悦，想来是因为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卧龙先生，而非前面几次扑空了吧？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孔明觉得，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说道：“将军请书房坐，我去取壶茶来，”忽然想到他未必知道自己的书房在哪里，抬头再看自己的书童，此时仍然不见踪影，他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却听到刘备说道：“先生怎么了？”
“呃？”孔明不解地看他。
“先生好似不太高兴，莫非今日本有他事，备此来是否打搅到先生了？”
“将军多心了，”没想到这位行伍出身的男子倒是心思细腻，自己稍稍皱了一下眉便被他看在眼里了，孔明说道：“我只是在想我的书童在哪里，将军进来时可曾看见？”
刘备笑了起来，说道：“有，方才我看到他一脸的困意，便跟他说他可以先去睡一会，我自在这边等先生醒来就是。”他看看孔明手上的茶壶，说道：“先生可是要去沏茶么，在下可以效劳……”
“将军乃是客人，哪里可以做这些事，”孔明慌忙推却了他的手，想了一想，引了刘备往自己的书房里坐下，然后自去取水，他刚刚走到后院，看见自己的妻子正走过来，手里握着一壶茶。
“刘将军又来了么？”黄氏将壶递了给他，轻声问道。
孔明接过，点一点头，刚想回身走开，黄氏又问了一句说道：“那么，你的意思如何？”
孔明沉默了一会，没有答话，提着茶壶一路走回了书房，走到半途时看见院子里的那两位男子也正向这边望来，似乎在打量着自己，孔明心里微微一笑，虽然彼此还不算正式相见，但是这两位的名字早已天下闻名，岂有不知？
此时刘备正坐在书房的桌案前，腰杆挺直，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孔明走去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说道：“劳将军久候了。”
“不敢，先生请随意，”刘备礼貌地说道，目光却是一直地停留在孔明脸上。
双方寒喧已毕，孔明自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见刘备也正坐着安静饮茶，眼光微垂，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于是也不催促他，只是在他即将饮完的时候帮他再添上些茶水。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在下愿洗耳恭听之，”过了一会，孔明说道。
这句话似乎给了刘备勇气，他慢慢地说起他以前的经历，这些事情孔明先前也有耳闻，毕竟面前的中年男子算得上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也当得上是乱世英豪，只是一直以来运气不算太好，愿意襄助于他的人也少……孔明一直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眼光在刘备的脸孔上逗留了一会，他总是觉得对方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却也无法说得清楚。
“先生？是不是备的谈话太过沉闷，所以……”刘备见他有些走神，略微有些失望。
孔明怔了一下，急忙说道：“不，将军适才说的在下都听进去了，私心里甚为将军多年奔波而感怀，故而有些不专注，请将军见谅！”他一时拿了这一句话来说，总不能直接告诉刘备说他觉得他面熟，所以陷入了沉思吧？未免太唐突了！
“如此……先生有何指教，备愿聆听。”刘备见他这样说一时又高兴起来。
孔明闻言深思了片刻，关于天下大势平日里常与知交好友相谈，有时自己静下来时也会细想，只不过今日他要将这些话转赠给一位怀揣着梦想的英雄罢了。
又过了一会，他方才静静地说道：“将军忧心社稷令在下十分感佩，但将军不必太作忧伤之态，天下形势如今也未全定，只要细心筹划，仍有逐步实现的可能，”他说着看着对方的眼睛，刘备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继续下去：“如今曹操已定北方，声势浩大，这一点将军不可谋之，即使想谋也未必会是对手，而江东的孙氏兄弟基业稳固，已成一方霸主，对此将军只可以引为援手，不可贸然图谋。”
“而目前刘将军可以取之以为根本的地方，有另外二处，这两处如今尚未落入明主之手，乃是静待将军取之以成王霸之业的。”他说着取了水在几案上轻轻地写了几个小字：荆州，益州。
刘备低头看见，沉默了一会，说道：“荆州有刘景升，益州有刘季玉，先生怎说没有明主？”
孔明笑了起来，他感觉到刘备有些勉强，便直言挑破，说道：“将军以为刘景升二人乃是明主？”
“这……”刘备露出尴尬的神色来，孔明还是微笑着，只是淡淡地说道：“莫非将军真的无意于荆州？在下希望听到实言。”
刘备望了他一会，这个年轻人相貌出众，气质脱俗，微笑间有一种让人动容的感觉，仿佛欺骗他是相当不好的事情……他低头想了一会，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备飘零已久，怎会不想要块地盘？只不过刘景升待我不薄，若起图谋之心，是为不义啊！”
“这点将军不必担心，只怕到时上天愿意将此奉送给将军也未可知，”孔明笑着，对于刘备的坦白心情颇为愉快，停一停又说道：“至于益州，则高祖借此成就王霸大业，沃野千里，民丰物盛，而且多年未经战乱，相当富饶，将军必须取之以为根本。如此以益州为本，荆州为铺，汲汲经营，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两路出兵，一路逼向洛阳，一路直取长安，岂非大业可成？”
在孔明说话的时候，刘备一直静静地聆听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境豁然开朗了，对方的构思虽然自己脑海里也曾经有过相似的一二，但从来没有如此系统如此完善过，此时既是欢喜又是感佩，此人年纪轻轻，为何竟是如此地超凡脱俗？
“多谢先生了，”刘备说道，他心里蓦地有几分不安。
孔明微笑着，仍然端坐着喝茶，但是面前的茶已经喝淡了，他瞟了一眼刘备的神色，其实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那是必然要说的，否则几次三番跑来做什么？留下一份文书也就是了。
“先生……可愿随在下出山，朝夕得以受教？”过了好一会儿，刘备终于将话说出口了。
孔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反而放松下来了，本来他还在犹豫听到这句话后应该如何回应，是接受，还是拒绝，但在这一瞬间，有种感觉似乎要他接受下来……这样的感觉细微微的，却在心里慢慢地发酵着，他有些茫然，看了刘备一会，忽然站了起来。
刘备有些疑惑，却是愈加不安，看到孔明走到窗前站下，背对着自己，好一会儿不曾听到他答话。
是不是答应他的请求？孔明兀自深思着，如果一旦答应出山则不知几时再能归来 ……他细细地想着，忽然听到身后细微的声音，然后刘备说道：“在下诚心希望先生能够出山相助，在下一定以先生为师，言听计从，望先生垂怜。”
孔明微微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看他，却见刘备早已经在面前跪下来了，他吃了一惊，伸手想要搀扶，可是这一扶便是答应了吧？正犹豫间，看见刘备抬起头望着自己，一双眼睛微有泪光，又包含着些什么，他心里震了一震，那种熟悉的感觉更甚了……
“主公，请起。”末了，孔明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四、情密

新野是个小县城，地狭而且物资稀少，便是粮草大半也必须由荆州刘表那边运送过来，士卒更是不多，除了长年跟随在刘备身边，他自北方带来的一支精锐部队外，本地的士卒寥寥无几，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孔明的第一感觉便是如此。
至于其它方面，让孔明有些不自在的是关羽与张飞二人对自己的态度，虽然表面上他们也算礼貌，可是他心里清楚知道那是刘备替他压着，恐怕私心里未必对他服气，既嫌他年轻，说不定还腹诽过他架子大、难侍候什么的。其他的一些文臣如孙乾、简雍几个，看起来倒还好接触一些，虽然自己的年纪论资排辈实在太小，可是看他们的样子不算排斥自己，另外值得快慰的便是元直是一个旧识了。
“孔明，你不必担心，关、张二位将军只是暂时不肯服气罢了，等你拿出了真本事来，他们也会臣服于你的，”徐庶做为一个过来人，对他的忧虑笑吟吟地说道。
“希望如此，”孔明如此答道，想到关张二人看见自己时那副神情，不由摇头一笑。
徐庶看了他一会，又说道：“还有主公在你身后呢，你还怕自己被他们欺负了不成？”他说着哈哈大笑，抱了案上的几卷竹简便走出去了，孔明知道他等会还要陪着关羽去训练水军。
他坐下来开始翻阅公文，都是一些简单的事务，难是不难，不过就是琐碎了一点，他细细地翻看了起来。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忽然案前放了一盏茶，孔明便接过来喝了，温热适中，回味清甜，他便微笑了一下，抬头想说几句，却见站在身边的不是小童，而是自己的主公，刘备。
孔明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行礼，说道：“主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通知亮一声？”
刘备见他局促，笑了起来，说道：“你看得如此认真，我怎好打扰呢？先生，还是别这么拘礼，你这样毕恭毕敬的，外人会以为我对先生不恭敬了。”
“哪里，是主公太客气了，”孔明笑着说道。
“先生在看什么？”刘备说着走到案前坐了下来，翻了一翻孔明刚才正在看的那一卷书，原来是一些赋税方面的公文，他见孔明站在一边，便伸手拉他坐下，笑着说道：“说了不必拘礼了，先生要是再这样，让我如何自处？或者先生坐在这里，备以学生之礼敬之，这样可好？”
孔明一笑，便在他的身边坐下了，刘备一面随意地翻着案上的书简，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云长与翼德两个近日是不是有为难先生？”
“不会，二位将军……对亮甚是客气……”
刘备闻言便笑着说道：“甚是客气？先生当我不了解我两弟的性子？他们不为难先生就是好的，还指望他们客气，简直比登天还难。”
孔明见刘备一言说中，便也不再辩解，只说道：“二位将军英名盖世，而亮不过一介书生，又无寸功，如何能使他们心服？这本是意料中事。主公不必担心，亮亦不介怀。”
“先生不必这么谦虚，备相信以先生的才华，想要折服众人当属轻而易举之事，”刘备说道。
“多谢主公夸奖！”
刘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自三顾孔明出山之后，印象里他一直都是这么彬彬有礼的，虽然有礼有节是读书人的本色，但是感觉起来总有些疏远，这让他心里不是很自在。不过这一层想法在孔明面前自然不露出来，他微微地摇一下头，见孔明在自己身边坐得端正，一副严谨端凝的样子。
刘备想了一会，见他低头又开始看那些书简，便拉起了他的手，笑说道：“先生还是别看这个了，这些小事不需要你来操心，让公佑他们忙去吧，”他说着拉了他起身。
孔明微微一怔，说道：“主公是要带我去哪里？”
“到外面走一走，别一天到晚坐在这里看文书，不觉得闷吗？”刘备说着自扯了他的手一路走出，孔明虽不明白他为何要硬拉着自己出去，可是此时也不好推脱。
两个人并排走到校场，正看见张飞在那边训斥着一众士卒，他的嗓门几里之外都可以听见，此时一眼看见大哥走过来，顿时脸上便高兴了，可是一看见身后那个白衣儒服的青年，立刻又把脸垮下来了。等一会儿，张飞走了过来，叫道：“大哥！”
“嗯，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今天还是训练士卒的嗓门么？”刘备笑着说道。
“大哥未免也看不起我了，合着除了嗓门之外我就没其它能耐了？”张飞说着瞟了一眼孔明，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书生，既迂腐，又不好玩，最可恨的是还喜欢摆谱，尤其是面前这个……因此见对方礼貌地向自己行了一礼，也没怎么理会。
刘备见状微微皱眉，说道：“三弟，为什么不向先生行礼？”
张飞面上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大哥的态度此刻自己若不行礼，他便要火了，惹不起呀，他只得拱手随便地摆了一下，说了一声：“军师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刘备有些着恼，孔明倒是微微笑了一笑，眼光静静地看了张飞一会，只说道：“主公不要生气，三将军性情粗豪，自然不会拘得什么礼节，而且方才你不是说不必拘礼，以免生疏吗？”
“这小子倒很会说话，”张飞轻声嘀咕一句，但也不好再摆着一张臭脸了，于是说道：“军师说得没错，我是不懂得什么礼节，大哥你也是，第一日知道么？先前也没见你抱怨过我，果然是有了先生就忘记自家兄弟的好处了……”
“你还要说？”刘备见他如此说话，眉头锁得更紧了，本是要带着孔明出来转转，让他熟悉一下环境，另外也让其他人看见他与孔明的关系，使得他们不敢再小觑了他，不想第一个就遇到了翼德，一等一的刺儿头！他盯着张飞一会儿，说道：“兄弟自是兄弟，但是你与云长都须记住，自我以下，不，包括我在内，上上下下不得对孔明先生无礼，听明白了没有？”
孔明怔了一下，心里蓦地有些感动，他看了刘备一眼，只见他的神色相当严肃，而且眉宇间有一丝极犀利的气质。
“好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张飞虽然性情粗豪，又大胆放任，却唯独不敢违拗自己这位兄长的，他又瞧了一眼孔明，穿着一身极干净的白色长袍，鬼才知道这身衣服为什么总是那么干净，莫非藏了十几件每天在轮着换么？还是每晚脱下来后便清洗了？他怨念地盯着孔明身上的衣领，还有松松束着的袖口。
孔明一时要被他看得发毛了，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只是那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他觉有几分不自在起来，自己也低头看自己的衣袍，莫非哪里有什么问题么，还是刚刚沾到了什么？
“我说你在看什么？”孔明还未说话，刘备已经不满地盯着张飞了。
张飞这才将眼光收了回来，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我只是奇怪先生怎么总是穿这么一身白衣，而且总是弄得这么干净，不过也是，先生总是在里面坐着，比不得咱们，一天到晚地在校场里呆着，又是沙又是土的，就是想干净也干净不了。”
孔明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说道：“张将军既如此说，那么自明日起亮也到这校场来与你一起训练士卒，你看如何？”
张飞看着他，有些不相信似的，说道：“可是当真？”
“这有什么作假的，亮也不想一天到晚只是摆弄些文书，若能与张将军一起训练士卒，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说到这里，孔明忽然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于是对刘备说道：“不知主公能否应允？”
刘备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孔明生得并不柔弱，身形修长，只是看上去形容清秀，面色白皙，谈吐间更是一派自然生成的脱俗风度，便自觉地站在校场里风吹日晒的不适合他，怕是要累坏的吧，说道：“不好，先生还是每日帮备看些文书，这些事情让翼德与子龙来做就行了。”
张飞听大哥如此说，笑着说道：“那是，在大哥眼里，军师便是无价之宝，吹吹怕散了，晒晒怕坏了，哪里舍得？军师啊，我看你还是别来的好。”
孔明其实十分在意张飞的话，刘备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好，虽然心里十分感激，但这一来势必会引得旧将不满，而且自己岂非只是主公庇荫下的一介儒生？只会清淡，对实事丝毫不晓？想到此便有心违拗刘备，于是礼貌地一礼，说道：“请主公成全在下的心愿，何况主公方才也说过，文书之事可以由公佑他们来处理，既如此亮岂非空闲？”
刘备微微一怔，见孔明的态度相当认真，大有自己不同意便不肯罢休的架势，这倒是头一回看到，他沉思了片刻，说道：“也罢，明日起先生便来这里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指出来。”回头又看张飞，说道：“不得欺负先生，听明白没有？”
张飞歪了歪嘴，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再看孔明一眼，便走了开去。
“多谢主公，”孔明微笑着说道。
“好了，”刘备看他一眼，微微皱眉说道：“我说你与翼德较什么劲？他这个人说话是直一点，但是没什么坏心思，他嫌你衣裳太干净你就跑来校场，若他哪天嫌你手无手缚之力又当如何？你总不见得骑着马去冲锋陷阵吧？”
“若主公放心亮上阵，也未尝不可。”
“话倒说得硬气，不过我还真是放心不了，”刘备瞧着他认真的神色，却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即使这会子亲自教你几招应敌之术，只怕到时候你也应用不了。先生，你乃是萧何张良之才，不必亲自上马学樊哙，莫非先生饱读诗书，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主公之言有理，亮谨记在心，不过明日来校场一事，还请主公不要反悔。”
“我说先生你真是……”刘备见他仍不肯死心的架势，无奈之下只得叹气，说道：“罢了，难道我还敢违拗先生的意思不成？来就来吧！”

看的玄亮文不多，第一次看到以孔明的视角描写三顾茅庐的，细腻而平实，喜欢。
同感衣服干净问题，好玩。

五、鱼水

到了第二日的时候，刘备来得稍晚了些，因为一大早简雍孙乾他们要与他谈些事情，于是他便先去了，等到谈完他便记起孔明今日要去校场的事，便回屋看了一看，早不见人了，于是带着几名军士匆匆地便赶过去，果然，几个人早早在那里了。
奇怪的是云长与元直两个今日竟然也在，莫非没有去操练水军吗？还有，子龙也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那几个人看见他走来，一个个地向他行礼，刘备摆了摆手，看见孔明却与翼德站在一处。
“怎么都过来了？”刘备看了看他们，说道：“一齐过来训练士卒？”
关羽闻言先开了口，抚着他那长长的整齐的须髯，笑着说道：“大哥勿怪，我只是听说三弟训练士卒已经颇有心得，因此过来看一看，子龙也是，元直嘛，恐怕既是来看翼德，又是来看军师的吧。”
这话倒真是分得清楚，刘备心里想着，自己这位二弟算是聪明，只是天性不大看得上人。他看看站在张飞身边的孔明，发现他今日没有再穿一身白色衣衫，上下一身浅蓝衣袍，手中自然还有那一柄羽毛扇子，便说道：“先生几时来的？为何不等我一起？”
“主公恕罪，亮也是刚刚才到，”孔明微笑说道：“本想等主公一起来的，只是听说主公与公佑他们有事，亮又担心第一次来校场便误了时辰，不好劳张将军久候。”
“大哥，你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不过就是自己来罢了，你还怕他迷了路？”张飞一见兄长对这个青年人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就上火，好像那是一个多娇贵的千金小姐似的，他又瞧孔明，却偏偏说道：“军师今天怎么不穿白衣裳了？”
孔明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跟自己的衣服过不去，此时徐庶走了过来，看看孔明，又看看张飞，笑着说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说到衣服了？”
“这我知道，翼德总是念叨着军师的白衣服来着，说那晃了他的眼睛，”说这话的是站在一边一直相当安静的赵云，他微微笑着，气质十分沉静。
关羽闻言便也呵呵笑了起来，徐庶见说也唇边微有笑意，张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翼德你还有完没完！”刘备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恼了，他的目光瞥过几个正微微含笑的人，最后在孔明身上停了一停，说道：“云长翼德你们两个给我听着，孔明先生是我三顾请来的，我有了他，如同鱼有了水！所以，从今以后再看见你们对先生无礼，说些没上没下的话，当心我不客气！”
在场的几个人一见刘备发怒，一时自然不敢再说话了，张飞低垂了眼睛，关羽与赵云也是沉默着，徐庶看了一眼孔明，又看一眼刘备。至于当事者之一的孔明，他的心绪则有些复杂，看着刘备一会，轻轻地捏了一下扇子。
过了好一会，刘备方才放缓了语气，说道：“该训练的人留在这里训练，其余的都散了。”
这样一说还有哪个人敢留在这里看热闹？于是该训练水军的去训练水军，该做其它事如催粮的自然便也要去，一时校场上也不过余下了几千士卒，还有他们三个而已。
孔明站在一边看着刘备，自他与刘备相识以来，几乎没怎么见他动情绪，今日好像是第一次么？可是这一次动怒却是为了自己，这不能不让他感动，印象中这样为他出头的人很久没有见过了，自从伯父过世，兄长又远赴江东之后，一直都是他维护着弟妹几个。
“主公，”孔明走到刘备身边，轻轻地说道：“主公不必担心，亮也不是与张将军单挑，不过是彼此都来训练士卒而已，亮自问可以胜任。”
刘备闻言便笑，说道：“我几时说过你不能胜任了？”他说着走到相对有段距离的地方站下，然后向他们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还说只是普通训练，看起来怎么都像要掐架的样子，起码也是即将掐架，刘备看见本来不多的几千士卒被一分为二地列成两队，然后由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领着他们训练，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会是训练好了之后直接对杀来比一下谁的能力更强吧？今日不来果然是不行的，孔明再怎么聪明伶俐，能言善辩，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丝毫武艺的书生。
翼德的训练还是老样子，扯着嗓门喊一阵，然后跑下去指点刀枪棍棒，这是一直以来都看到的，倒是寻常。刘备又将目光移到孔明指挥的这一边，指导武艺自然没有可能，他能不能拿动一件稍重一些的兵器，如自己的双股剑，刘备也对此表示怀疑，或者改日有闲的时候可以让他试试。
孔明正在训练的是阵法，刘备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他不确定那是什么阵法，如果知道的话也未必需要军师了……不过他曾经看过元直也做过如此的训练，有些类似，只是孔明训练的更完整一些，精密一些，刘备站在高处远远看下去，士卒的步伐整齐有序，在孔明的指挥下十分顺从。
翼德的武艺，孔明的阵法，要直接过招的话不知输赢如何，刘备心里想道，不过此时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在孔明这一边，即使他败了也是如此，否则翼德那嚣张的脑子不晓得还要烧多高，还有云长，虽然无礼的话基本不说，但是只怕腹诽得厉害，这两位兄弟的性格，他早早已经知道了。
这一训练很快一个上午便过去了，到了午饭时分，刘备传下命令暂时休整，然后走到孔明的身边，看看他的面色倒还可以，站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上午，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孱弱，他心里松了一松，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先别忙了，吃饭去吧，”刘备说着很自然地携了孔明的手，感觉他的手心竟然无汗，真是奇怪，他转头看一眼他，脸上果然也是无汗，便说道：“先生不觉得热吗？刚才备在那边站了一站，觉得热气腾腾。”
孔明微笑说道：“还好，亮只是比较耐热而已。”
“原来如此，那么可也耐寒？”刘备问道。
“那就不是了，”孔明摇头说道。
张飞跟在他们身后，看见大哥与那个孔明手牵手地走去了，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又十分不爽，如鱼得水吗？大哥是鱼，那家伙是水，鱼离了水就活不了了？那以前三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活的，合着大哥一直就是一条饥渴着的鱼？……每次都是手牵手地走来走去，算怎么回子事？
他一路腹诽一路走到了用餐的居室，自然嘴里再不敢多说一句的，虽然不是个细心的人，可是大哥近日为了那家伙也不是吡自己一回两回了，没理由再把自己顶上去挨训。他刚刚走近，看见子龙已经站在那里了，于是问道：“二哥与徐先生不来吃了？”
“已经着人送过去了，云长说最近忙得很，就不走来走去了。”赵云答道。
张飞应了一声，看见大哥与孔明坐在正上方位置，那孔明吃饭也与自己的不同，相当文雅细致，每饭必下箸，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是女人吗？这样扭扭捏捏的？他一头将正中的一盆烤鸡抓到了自己面前，撕下一条腿便吃，满嘴是油，也毫不在意。
刘备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不悦，倒也没有说话，孔明更是无话，吃饭吃得相当安静，赵云本身也是一个安静的，于是整个饭桌上就只有张飞一个上蹿下跳，吃完了鸡腿吃鸡翅，吃完了翅膀吃猪蹄……他忽然一眼看到刘备与孔明面前正放着一盆鱼，便毫不客气地端到自己面前开始吃起来了，他的吃法依旧是随意又放肆，拿着筷子又戳又点。
“你……”刘备皱了皱眉头，本来想说你还让不让我们吃了？可是感觉到身边的孔明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只得将满腹的牢骚吞了下去，不过是盯着张飞心里有些沉闷就是。
好一会功夫，张飞终于吃完了，不过桌上的菜也风卷残云般地去了一大半，然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刘备盯着他的后影咬了咬牙，说道：“吃个饭也像是有意来捣乱的，谁招他了？”
“主公不要介意，翼德不过是小孩子脾气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赵云笑着说道。
“赵将军说得一点不错，”孔明看着张飞方才吃完的那一盆鱼，鱼没吃掉多少，下面的汤倒是喝了大半，刚才一直强忍着笑意，此时觉得再不笑出来早晚要憋坏了，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但一会儿又俯在桌子上勉强地忍下去了，唉，真是！
刘备不解地看着他，赵云更是不解，两个都奇怪地看着孔明，不是一直安静儒雅如世外仙人吗？怎么今日笑得如此夸张？
“主公，”一会儿孔明总算忍住了笑意，见刘备依然不解地看着自己，便指了一指那盆已经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鱼，含蓄地说道：“如鱼得水。”
刘备怔了一下，目光盯着那盘鱼，领悟过来后脸色沉了一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是看孔明的情绪倒是十分愉快，似乎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主公放心，亮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不过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亮也不是那器量狭小之辈，”孔明笑着说道：“何况张将军对亮这般态度也是正常，心有不满自然要表现出来，总好过那些表面客气，暗里却要下绊的吧？”
刘备闻言点头，心里自是有些宽慰，说道：“这倒是，翼德是直来直去的人。”
“是啊，主公，翼德现在不过只是对军师有些不满，等到军师的才能把他震住，他断不敢再这样的，”赵云的眼光一会看看刘备，一会又看看孔明，觉得自己是那个和事佬。
“但愿如此吧，”刘备微叹了一声说道。
孔明的心里却没有如此忧心，张飞对他的这些作为不过只是小事而已，他若存了心与对方去计较去生气反而跌了自己的身份，他此时不服，不怕他将来不服，自己出山毕竟不是只做现在这些寻常小事的，那么，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