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还剑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身上古朴却不失精美的图案，停在了刻在剑尾的“章武”二字上。下午的阳光慵懒却依然明媚，折射在锋利的寒铁上，倒显得抚剑的手指有些惨白枯瘦。

在阳光射不到的桌角处静静躺着一片薄薄的纸条——静静的，毫不起眼的躺在那里。却如一块儿大石头般压在诸葛亮的心头。自从刘禅听信谗言猜忌他，将他召回后，诸葛亮便关闭了府门，所有政务一概不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眼神飘过纸条，又落在了章武剑上。

    “博望之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

    那是他出山后的第一战，在博望坡一把火烧了夏侯惇十万大军。现在想起来，也不仅莞尔。区区小计，竟能让那张翼德彻底服了他。诸葛亮摇摇头，嘴角挂了一丝浅笑：武夫啊，彻底的武夫—然而如今……故人安在？

    “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二位贤弟不可违令。”毫无保留的信任，甚至是有些任性的，相信那个年不及而立初出茅庐的他。

    庆功宴后，刘备喝的有些大了，醉不起的自己扶着他回去。刘备拽着他的手，脚步有些踉跄。“孔明啊，看谁以后还敢对我刘备的眼光说三道四！你是没看见啊，刚收兵那会儿，三弟的表情，一个劲儿的跟我说大哥的眼光可真好！”刘备的声音却清晰的出奇。孔明心中一阵感动，扶着刘备的手不禁紧了紧。连日来修订教令，改革文政武功，排兵布阵的疲累也被洗去不少。

    “这几天先生就好好休息休息！”刘备一醉就少了许多顾忌，语气也蛮横霸道了许多，“先生太能干，再这样下去手底下要养出一堆懒汉！”

    孔明有些无奈，想说些什么但是心里又道，跟个醉了的人讲什么道理，估计明天酒一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主公却真的说到做到，硬是放了孔明两天假。而且是那种，像母鸡看小鸡儿的方法，盯着他不许干活儿。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买通了身边的修远，搞得他一拿笔修远就如临大敌一样。

    自从先帝走后，诸葛亮便永远也没有办法卸下身上的担子了。幼帝是那般的依赖他，那般的……任性幼稚。诡异的朝堂风起云涌，当年一起颠簸流离同甘共苦的朋友却都凋零殆尽。大汉这个扼太重，套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却只能往前走。好像一只没有足的孤鹤，停下来便只有死亡。

    当年的意气奋发，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主公，此剑奉还。想必以后，亮已不需要它了,”酒宴的次日清晨，孔明双手递还刘备借给他的佩剑。

    刘备的手停在剑上，既没有推辞，也没有接过，似乎有些感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紧紧握住了他伸出的双手。

“哈，孔明！”刘备的声音头一次有了一种近乎帝王的霸气：“此剑收回，待我刘备重兴汉室之时，定要赠孔明一把绝世好剑！”

       先帝啊……

（中）赠剑

    诸葛亮小心的把章武剑合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想了想，却没有放回身后的剑架上。右手轻轻拿起了今天早上收到的那张纸条。

    “妇寺当道，君欲隐退乎？托孤之重，君果遗忘乎？”（出自若虚的《诸葛亮传》）

他是真想忘啊。忘记这北边的虎视眈眈，忘记东吴的暧昧不明，忘记幼主的懦弱无能。

他是真想退啊。从大汉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之下退出来，脱下已经让他几乎不堪重负的担子。

主公啊，自从你走后，亮是真累了。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诸葛亮的回忆。“孔明，”黄月英推开了书房的门。抬起头，诸葛亮揉了揉眼睛，迎上了黄月英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

    黄月英身后躲着五六岁的小儿子，有点紧张的拽着她的衣摆。诸葛亮见状温和的笑了笑，朝诸葛瞻张开了双臂。诸葛瞻还是有些犹豫，黄月英便鼓励的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推了他一把。

小心翼翼的爬上了父亲的双膝，倚着父亲并不是多么健壮的胸怀，诸葛瞻的眼睛滴溜溜四处打量，停在了诸葛亮手中的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

“爹爹，这是什么？”诸葛瞻好奇地问到，伸出手想夺过来看看。

诸葛亮将纸条一收，叠了叠藏入袖中：“没什么。” 转头看向黄月英，语气温柔平静：“月英，什么事？”

黄月英的眼睛在孔明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的答道：“你难得在家，青依特地下了厨，我过来喊你吃饭，免得丞相大人又忘了时辰，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思。”

诸葛亮眉毛一挑，好脾气的笑道：“青依还特地下厨了？”低头拍了拍瞻儿，“你娘真厉害。好啦，去吃饭啦。”

见瞻儿没有下来的意思，黄月英上前几步把他抱了下来笑道：“好啦，别赖着你爹爹了。乖，去，告诉你娘你爹马上就到，免得你娘担心。”

看着诸葛瞻蹦蹦哒哒消失的小身影，笑容从诸葛夫妇的脸上慢慢淡去。

黄月英叹了口气：“你终归还是呆不住啊。”

诸葛亮的眼睛看向门外已经抹上一缕艳红的天空。夕阳挥洒着绝美的光辉，却让他心中生出无言的悲凉。

“是啊，”诸葛亮喃喃的应到。

    诸葛亮疲惫的揉了揉眼睛，目光重新定在了在章武剑上，思绪不受控制的飘远了。

    “丞相，你瞧此剑如何？”屏退了外人，刘备将一把剑单手递给了孔明。只见那剑厚重古朴，剑鞘黝黑。花纹虽不繁复，却精美异常。

    孔明双手接过，右手握住剑柄稍微一用力，却被剑光闪了下眼睛。再回头看时，脸上便浮现了赞赏的神色：“陛下，如此好剑，是浦元造的吧？”复又低头看了看剑尾的二字，喃喃道：“章武？”

    “章武。”刘备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问道：“孔明，此二字，你何解？”

    诸葛亮心下了然，却并未直说。只还剑归鞘，有一些戏虐的问道：“这不是陛下打算定的年号吗？臣怎敢妄言呢？”

    刘备朗笑出声：“丞相，且试言之！若是说的不好——”瞅了瞅站得淡定自若的丞相，有些恶作剧的补充道：“今天就不许批阅公文了。”

    孔明张了张嘴，最后却哑然失笑。

    “怎么？”刘备得意洋洋的敲着龙椅的靠手：“丞相说不上了？”

    孔明想了想，收起了笑容，抬眼看着刘备，一字一顿的说道：“止戈为武！”

    刘备的眼皮跳了跳，胸中的万丈豪情因为这短短的四个字被激了起来。

    乱世之中，众生皆苦。“臣，”孔明躬下身子，字字铿锵：“定助陛下兴复汉室，还这苍生一个太平天下！”

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缓缓的转向月英，口气愧疚：“月英，是我对不起你们。”

黄月英摇了摇头，目光悲戚。扯了扯嘴角，勉强挂上了算得上是笑容的表情：“见你看着章武剑发呆我就猜到了。之前是我……任性了。”

诸葛亮握住了妻子发凉微颤的手，安慰道：“再忍忍吧。陛下他……陛下他其实只是年纪小，并不是真的……”

“是啊，忍忍就过去了，”黄月英背过身去擦擦眼睛，不让诸葛亮看见她通红了的眼眶，“只是……孔明，你还要忍多久？你还能忍多久？”

“丞相，”病弱的皇帝倚靠着床背。虽然脸色蜡黄身体消瘦，眸子里却闪出了炯炯精光。“你说，大汉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孔明摇摇头。陛下啊，大汉最需要的是你啊……

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皇帝握紧了丞相的手，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似乎要将下一句话深深的印在孔明心里。

“孔明，国家需要忍耐。”（取自《诸葛亮传》）

“阿丑，我……”孔明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妻子的眸子，却无法再说什么。

“算了，”黄月英回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但是你答应了瞻儿，这顿饭，总需要吃的。”

诸葛亮心底泛起一阵感激，紧紧的抱住黄月英。怀里女子双肩不受控制的颤抖和前襟的渐渐湿润让诸葛亮深切的感受到，那平淡幸福的日子，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先帝啊，亮曾承诺止戈为武，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真的止戈？

（下）归剑

汉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逝于五丈原。临终之时，亮托李福还章武剑于后主，望其莫忘兴复大汉之伟业。然后主未能解其意，遂将章武剑供于太庙。

后，邓艾灭蜀，进太庙见章武剑，长叹曰：“若诸葛孔明未死，吾必败矣！”又谓昭烈皇帝曰：“此君臣若皆在，大魏不复！”

而后，司马叛魏建晋灭吴，十年又七，天下分久而合。

太庙香火不断，天下太平。

（完）